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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林院士:只要学生来,我就有办法让他喜欢上我的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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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我们已经习惯于将各种称颂与赞美加在老师们身上,而这背后,是老师们坚守三尺讲台、醉心于教学的默默付出。
我们不妨将视角转换,看一看在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老师们为了自己心中的教育梦,究竟付出了怎么样的情感与努力。
今天,就让我们走近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苏东林,听一听这位为本科生授课30多年,并让一门本科专业理论课达到“全勤”的“苏老师”,有着怎样的故事
苏东林在系统级电磁兼容性量化设计现场讲解。 受访者供图,下同
每个电磁场理论课授课学期的期末,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电子信息工程学院教授苏东林都会被自己的学生感动一番。
这份感动源自她收到的一张张小纸条,纸条上的字迹虽然各不相同,但表达的意思让她感动:“学完这门课后,我想干电磁了!”“以后,我要把电磁作为我终身的追求!”……
纸条上的“电磁”二字,指的是苏东林毕生的科研追求——电磁学。作为我国电磁兼容领域的学术带头人,苏东林不但一手创立了我国首个“电磁兼容与电磁环境”学科,更在北航为本科生讲授了30多年的“电磁场理论”课。
这是一门以“老师难教、学生难学”著称的基础理论课,内容抽象难懂,然而在学生“逃课”并不新鲜的大学校园,苏东林这门课程的学生缺勤率却几乎为零,更有学生因为成了她的研究生,最终改变了志向,毫不犹豫地投身国家科研一线。
抓“逃课”的院士
苏东林让学生写纸条的最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学生“表志向”,而是出于一个再实在不过的用处——课堂签到。
在高校里,课堂签到几乎是每个老师都会做的事情,其通常形式是老师挨个念学生的名字,学生答到。苏东林却不是这样——她会准备很多小纸条,纸条上除预留学生填写姓名和学号的位置,还会写一个小问题。
“不是考试题目,而是诸如你对电磁场有什么理解、你在生活中是否接触过电磁的相关问题,或者干脆让学生写一下这堂课的感受。学生在课上简单作答,课后交给苏老师。”曾经做过苏东林学生的北航前沿科学技术创新研究院副研究员李冰说。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会占用课堂时间,就可以掌握学生的学习状态,学生的疑问也能及时得到反馈。但苏东林却要为此付出更多精力,因为她的一堂课可能会有三四百名学生。
不过,苏东林对此却显得很从容。自己查阅这些纸条外,她还会要求研究生参与到对这些问题的查阅和回答中。
身为导师的苏东林,一直要求自己的研究生参与本科教学,还会不断告诫他们:“当你是学生时,作业错了还可以修改,甚至反复修改都没问题,但是当你成为一名‘教辅’,如果你没有把正确概念告诉给学生,以后就很难‘救’回来了。”
正如苏东林所说,“我更希望将其作为给研究生建立职业道德的训练环节。”
不过,她也有“不从容”的时候。比如真的发现有学生缺课了。
按照北航的规定,一名学生无故缺席3节课程,便不能参加该门课程的期末考试。但苏东林不允许这种事情在她的课堂上发生——一旦发现有学生旷课,她会发动身边所有人,从班长到助教、班主任、辅导员,甚至学院副书记、副院长……直到找到这名学生。
为此,苏东林见识了各种“奇葩”理由缺课的学生——有学生家庭困难买不起电脑,就趁室友白天上课时,借别人的电脑玩游戏;有学生仅仅是因为白天睡不醒便不想去上课……但无论如何解释,只要理由不正当,最终都会被苏东林“拎”回教室。
苏东林清楚地记得,在课堂上,她曾发现一名无故缺课的学生。经过向教务处询问,他知道这名学生曾是一个小县城的高考“状元”,但由于沉溺游戏常常缺课,几乎已经到了被退学的地步。
“咱们一个都不能少。”眼见这样一个“好苗子”可能被毁掉,她赶忙通知学生的班主任、辅导员……直至将学生的情况告知学生家长。
备受震惊的家长为了挽救学生,辞职来到北京陪读,晚上看着学生睡觉,白天盯着他到教室……直到学生的妈妈突发心脏病,这名学生才如梦初醒,下决心好好学习。
为了帮他追上落下的课程,苏东林又和其他老师一起,给这个学生“开小灶”、补功课,直到这名学生通过考试,顺利毕业。
让社会少一个“抱怨者”,多一个“建设者”
“我一直有一份朴素的感情,就是作为老师,不能让社会多一个‘抱怨者’,而是要让社会多一个‘建设者’。”她说。
多年前,曾有一名学生因成绩太差而面临退学,得知情况的家长赶到学校,跪在老师面前苦苦哀求,希望能给学生一次机会,这一幕恰巧被经过的苏东林看到了。
多年来,那个长跪于地的学生家长,一直让苏东林难以忘怀。
“当时我在想,相比于家长,学生对老师,特别是专业课老师的崇拜感要强烈得多。”在苏东林上学时,哪怕某位老师的字写得好看,学生的笔记都会规整很多。
“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作为老师,是可以影响和教育这些学生,就像当初我们的老师教育我们那样。”她说,能考入北航的孩子都不简单,如果不能毕业,他们只能成为社会的抱怨者,甚至他们的家庭都会是如此。这将是我们的失职。
“至少他得先来课堂上课吧?只要他能来上课,我就有办法让他喜欢上我的课。”
李冰能感受到苏老师说这句话的底气。在他的印象中,以抽象难教著称的“电磁场理论”课,在苏老师的课堂上总是充满新鲜感。
“她还在课上教过我们折纸。”李冰回忆说。那是某堂课上,为了让学生们体会语言表述的严谨性在工程中的重要作用,苏东林让学生闭上眼睛,根据她的口头表述来折纸。这个过程中,她会有意在其中某几个步骤的表述中略加含糊,结果导致虽然她的大部分表述都清晰明确,但仅仅因为这几处模糊,学生们折出的作品五花八门。
让李冰印象深刻的,还有苏东林特别喜欢用比喻。比如在说到电磁学原理课程的重要性时,她告诉学生,这门课就像如来佛的手掌心,那些具体的科学研究就像孙悟空,无论翻多少个跟头,但永远都逃不出电磁学原理的“手掌心”。
再比如,在讲解电磁学中“电阻”“电抗”“共轭”等几个很容易混淆的概念时,她告诉学生们,如果将电路里的电流比作水管里的水流,水管的横截面可以简单理解为“电阻”;而当水管被斜切了一刀,倾斜的横截面可以看成“电抗”;如果将两个这样的水管接到一起,需要将其中一根水管旋转180度,这个旋转的角度可以简单理解为“共轭”。……
“这些比喻都是我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一点点摸索出来的。”苏东林说。
作为院士,苏东林的科研工作之繁重自不必说,但从教30多年来,她从未将上一年的教案直接拿来用。在她的电脑文件夹里,每节课都有不同版本的ppt,因为“要根据最新的科研进展、结合最前沿的科学技术,不断更新授课内容”。
正是在这样一次次形象的比喻,一个个鲜活的案例中,学生们慢慢理解了电磁科学对于国家的重要价值、体会到了看似枯燥乏味的电磁学有着何等魅力。于是,当苏东林在每个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上发下小纸条后,学生们用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话语,回报了她一个学期的默默付出。
看到这些,李冰感叹:“已经在科研领域做出那么多成绩,苏老师对教学的这份感情是从何而来的?”
从“小老师”到“大老师”
上世纪60年代,在北京化工学校的一间教室里,一位老师正专心致志地讲授着数学课程,在课堂的最后一排,一个小姑娘正在默默的看着讲台上的这位老师,她便是童年时代的苏东林,那位老师是他的父亲。
苏东林祖籍山东莱芜。作为当地第一个考上大学的“状元”,父亲在南开大学读到大三时,便提前毕业,到刚刚成立的塘沽化工学校教书。此后,该校迁至北京,改名北京化工学校。但从始至终,父亲都没有离开过讲台。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下,苏东林从小就对教师这个行业产生了亲切感和崇高感。“总觉得父亲在黑板上写板书的样子特别帅。”
那段时间,由于一些客观原因,苏东林的同学常常缺课,这使得作为班长的苏东林承担了一份给同学们补课任务。
“当时补得最多的就是数学。”她说,那种站在讲台上帮助同学们,看他们考试成绩提升的感觉,让她第一次有了作为教师的“成就感”。也让年幼的她对数学和物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这份兴趣也一路激励苏东林刻苦学习,最终考入北航,拿下学士和硕士学位。
面临未来发展道路选择的苏东林,毫不犹豫地留校,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学老师。
“这就像是一种传承,父亲就像一只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最终,这也成为了我的愿望。”她说。
然而,当好一支“蜡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初登讲台的她,遇到了教师生涯需要攻克的第一个难题——写教案。
在电脑备课早已稀松平常的今天,苏东林依然保留着一叠厚厚的教案纸。“那时候,教案纸由学校发放,我们需要按标准格式写教案,老教师要检查你的教案是不是能确保课堂教学质量。”
在这个过程中,前辈教师向她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一张白纸上,你能不能一次就画上正确的符号,而且这些符号让同学们能记一辈子?
“当你在写一本书稿时,大可以翻来覆去地重写。但对于学生,第一印象往往最容易记住,第一次教授的知识也最容易被记一辈子。如果刚开始就记错了,就很难彻底纠正了。”换言之,她说,你要在他刚刚接触知识时就给他一个准确概念,而不是把一个模糊概念反复擦擦写写。
除了对待知识的严谨,前辈老师交给苏东林的第二个宝贵经验是如何让学生听懂课。
苏东林记得自己上大学时,由于受条件所限,无法用电脑模拟电磁场的形态,老师们便自己动手,用简陋的铁丝做成教具,把“电磁场”直观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老师们会想尽办法让我们听懂课程。”苏东林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所投入的情感和付出的精力,作为学生的我们是能感受的。当我成为老师后,我也希望能模仿他们的样子,给我的学生们授课。”在授课中大量使用比喻,就是他在模仿前辈教师的过程中探索出的“新办法”。
如今,每当苏东林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看到老师在台上讲课,学生在台下走神甚至看手机,都不免有些难过。“我觉得这是老师的不认真。老师不能光让学生坐到教室,还要让所有人都能‘跟着走’,让他们知道你在讲什么,否则上课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易察觉的“良苦用心”
大家长做事要发挥带头作用。所以在李冰眼中,只要做起科研,苏东林的勤奋程度甚至超过课题组里的小年青,“熬通宵”是家常便饭;而在帮助其他项目组攻关时,付出的努力和精力要超过课题组负责人……
所谓言传身教,这样的劲头自然会影响到学生。李冰告诉《中国科学报》,在苏老师身边这些年,他们几乎没有休过寒暑假,不是苏老师不让他们休,而是“在这种氛围下,大家已经养成了这样的工作方式”。
大家长还要给身边的人“立规矩”,在这方面,苏东林更是“典范”,特别是对自己的研究生,有些要求甚至“管得过宽”。比如,她曾规定只要是读她的博士生,就不许再向家里伸手要钱。
“苏老师当然不会真去查我们的帐,但我们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一方面,我们有科研绩效,只要不铺张浪费,足以养活自己;另一方面,她是想让我们意识到父母挣钱的不容易,同时激励我们自立自强。”李冰说。
比如,她要求自己的研究生要有一个固定的工位,在工位上要摆一个桌签。桌签上除了写上自己的名字,如果是党员,就要在名字下画上一枚党徽;如果是团员,就要画一枚团徽;如果两者都不是,就画上一面国旗……
她有位博士生,学术水平很不错,但志不在科研。对此,苏东林什么也没说,只是在3个月前,将他安排到国内某重要科研机构做一名实习生。趁出差的机会,苏东林和这名博士生见了个面。学生见面就说:“苏老师,我想留在这里,我想让我们国家在这方面的科技力量更强一点儿!”
从教30多年来,苏东林先后培养出数十名博士研究生,其中95%的学生都自愿去了国防科技第一线。
苏东林挂念这些学生,会让学生们不时回来看看,“充充能量”,还建了一个毕业学生的微信群。大家在群里互通有无,交流感情。身为北航电磁兼容技术研究所所长的苏东林,写过一首“所歌”,把歌词放到群里,让学生们讨论、修改。歌词确定后,苏东林专门请人,将其谱成了曲子。
苏东林点开手机,一首昂扬的旋律在小小的办公室回荡——
“我们是电磁团队的一员,赤子之心,历久弥坚,自主创新,问题导向,电磁强国在呼唤!
“我们是电磁团队的一员,电磁安全,重任在肩,矢志不渝,敢为人先,电磁之魂永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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